周围党项人看到江逐流挨了郡主一鞭子,不由得轰然大笑。本来排队进城等得烦躁,此时看到有人比他们更倒霉,这一笑出来,不由得心情大爽——弱势者的快乐,向来都是建立在更弱势的人身上。
江逐流见他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连忙低头装作抚摸身上的鞭痕,呻吟着踉跄离去。
城外一众党项平民听到江逐流的呻吟声,更是哄堂大笑。
一直行到距离兴州城有四里多地,江逐流这才停下脚步,思考下一步究竟该何去何从。看眼前的情形,兴州城是进不去了。想借党项国师阿布杜的掩护离开党项境内的计划就成了泡影。狄青带领十个卫士想来早已经向西远遁,江逐流即使想追上狄青和他们一起逃离亦是不能。现在究竟该怎么办?江逐流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留在兴州城外,语言不通,又没有马匹,兴州对江逐流来说等于是步步陷阱、处处绝境,方才在城门处遇到党项郡主李元芷,江逐流就几无生机,幸亏李元芷没有认出他,才让他逃了一条性命。
江逐流正在苦思冥想,忽然听到道旁树林处响起几声马嘶,他心中一惊,放眼望去,只见几个劲装党项女子驱马从树林中衔跃而出,为首之人正是党项郡主李元芷。
“江公子,你这一身党项装束,偷偷摸摸是想作甚呢?”李元芷高踞马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江逐流。
李元芷话一出口,江逐流就知道自己的行藏已经暴露,看来方才他还引以为傲的化妆术也不怎么样嘛。如果说没被李元芷识破行藏前江逐流还有些惴惴不安的话。但是现在江逐流反而彻底冷静下来了,既然被识破,再紧张还有什么用?不如冷静下来思考一下如何来应对眼前地变局吧。
江逐流一冷静下来,头脑立刻恢复了往昔的灵活。他知道。李元芷眼下对他似乎不含恶意,否则刚才在兴州城门口的时候李元芷只要喝出他的名字就可以让他无路可逃了,又何必大费周折,来到路边地树林中来等他呢?
“郡主,如果在下说换上党项装束是想体验一下党项人的风土人情,郡主相信吗?”江逐流好整以暇地反问道,在不动声色之前,他已经弃用了“江舟”的自称,改用“在下”这个谦称。目前非常时期,他当然不会刻意去向人表明他姓江名舟。
李元芷大嗔。道:“元芷只说江公子是个才华横溢的词人,没有想到却是个油嘴滑舌之徒。这样看来,父王所说。江公子唆使手下和辽国使团火并,把契丹人杀了个全军覆没当是真的了!”
江逐流却依旧寸步不让,道:“假如郡主相信真是在下让人杀了全体契丹使团的人,郡主方才为什么不喝破在下的身份,反而要到城外数里远的树林中等候在下呢?”
“你!”李元芷淡蓝色的大眼睛中满是怒火。“江舟,你就如此自信吗?难道本郡主饶了你一次,还会饶你第二次吗?”
仓啷一声。李元芷抽出腰间的长刀,雪亮地刀锋斜斜地指向江逐流。李元芷身后的侍女也都抽用佩刀,驱马上前,围成一个圆弧,把江逐流包围在中间。
江逐流虽然是赤手空拳,若是单单面对着李元芷一个人一把长刀,他还是敢去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以凶悍的拼命打法在气势上压倒李元芷,然后杀人抢马远遁而去。可是现在。除了李元芷外,身后还有八九把长刀,江逐流即使有天大地本事,也无法赤手空拳以徒步破了这骑兵长刀阵。
思念转回间,江逐流决定再赌一赌,赌赢了,则万事大吉,倘若是赌输了,再拼命不迟!
面对这李元芷的刀锋,江逐流反而前跨一步,鼻尖几乎碰到锋利的刀尖。
“郡主饶不饶在下是一回事,在下杀没有杀辽国使团是另一回事!”江逐流威风凛凛地喝道,“即使今日死在郡主的刀下,在下亦不会认了杀契丹使团的不实污蔑!”
在李元芷眼里,江逐流简直就是顶天立地地英雄,真是让李元芷实实的爱煞!李元芷曾听人言,宋人中多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之才子,却缺少顶天立地、铁骨铮铮之汉子!可是江逐流的出现却打破了李元芷这种固有地印象,江逐流非但能做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样可以百世流芳的千古绝唱,同时又具有宋人中很少见的不惧生死的嶙峋傲骨,这怎么能让李元芷不喜欢呢?
其实李元芷没有看出来,江逐流这跨前一步,鼻尖几乎触碰到长刀的刀尖,看似比方才危险许多,实际上却是比方才的形势要安全一些。因为李元芷手中拿得是长刀,若是江逐流距离李元芷比较远,正好给了李元芷以挥刀的空间。现在,江逐流鼻尖距离长刀刀尖仅有一寸之多,而李元芷又是伸直手臂握着长刀,若是要动手,就必须收回手臂以获得挥舞长刀的空间,这样,江逐流则可以趁李元芷缩臂收刀的时机冲上前去,制服李元芷作为人质,来要挟李元芷地侍女。倘若是李元芷不缩臂收刀,而是探身前刺。那样因为长刀没有积聚足够的动能和势能,速度和力道都会欠缺,江逐流只要轻轻扭一下头,就可以闪过前刺的长刀,然后顺手抓住长刀刀背往下一带,以江逐流的力量再加上李元芷本身前刺的力量,李元芷必然会被江逐流这一带拖下战马,那么李元芷同样也会成为江逐流的人质。
江逐流这一跨之妙就在一个赌字!一个是赌李元芷对他的好感,不会真的对他下手,他这样做更会让李元芷欢喜,另一个就是赌自己的眼力,在看似凶险地情况下为自己争取最佳地形势。若是李元芷真动手。江逐流有八成把握让李元芷成为他手中的人质。
李元芷手中钢刀散发着逼人的寒气,淡蓝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死盯江逐流:“江公子,难道你不怕死吗?”
江逐流昂首答道:“郡主,在下怕死。但是比起死亡来,在下更怕蒙受不白之冤!郡主,请问你是从何处听到在下唆使手下屠灭了辽国使团地?”
李元芷道:“整个兴州城内贴满了父王发布的通缉宋国使团的布告,江公子若自承是蒙受了不白之冤,难道是我父王污蔑于你不成?”
江逐流道:“郡主,西平王一定是受了奸人的人蒙蔽,所以才误以为在下杀了耶律良和萧洪等人。请郡主想一想,辽国使团有多少战士?我大宋使团又有多少战士?难道以我大宋区区十人就可以把辽国一百多名契丹勇士杀得一个不剩吗?”
李元芷见过江逐流,心中一直觉得江逐流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所以当李元芷听到大宋使团屠杀了整个辽国使团的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坚决不相信。后来又听说这个消息是父王李德明发布的,李元芷心中虽然还是不相信,但是又觉得父王绝对不会空穴来风。胡乱发布什么消息。她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接下来李元芷又听侍女说,王爷发布的通缉令中写到,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见到大宋使团任何人等,立刻当场诛杀。携人头来王宫请功,李元芷芳心就大为着急,江逐流不过是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如何能跑得过党项人的铁骑。若是江逐流就这般莫名其妙地被党项兵弈杀掉,李元芷岂不是要后悔终生?父王李德明不也要为铸成大错后悔终生?
在李元芷看来,屠杀辽国使团的罪魁祸首绝对不是江逐流,一定是另有其人。这中间一定有莫大地误会,要解开这个误会,必须要见到江逐流,让江逐流亲口向父王解释。因为有李德明发布的通缉令,李元芷知道,若是其他人见到江逐流。一定会把江逐流当场诛杀,然后用人头去向父王请功,所以李元芷不敢再在兴州城内等待,赶快率领着几个贴心侍女,出城来寻找江逐流。也是长生天眷顾李元芷,让她一出城门就见到了江逐流。但是在城门口到处都是党项兵士,李元芷不好说话,所以就躲在城外数里的树林中,等候江逐流地到来。李元芷要亲口向江逐流问明事情的经过,若江逐流确实受了不白之冤,那么李元芷就要把江逐流带到父王面前,让江逐流亲口向父王辩解个明白;若是,若是辽国使团确实,确实死于江逐流之手,那,那自己,自己就要……说老实话,若真的是江逐流让手下杀了耶律良和萧洪,屠灭了辽国使团,李元芷是不是会狠下心来把江逐流正法,李元芷自己也不清楚。
现在,听江逐流的口气,屠杀辽国使团的元凶另有其人,不是江逐流,李元芷一颗芳心总算放下。
“江公子,这么说来,你地确没有参与屠杀辽国使团的行动?你还有其他证据吗?”李元芷收起长刀,缓缓说道。
江逐流知道,第一道险关他已经安然渡过,眼下看看该如何渡过下一道险关。说不定混入兴州城,去见党项国师阿布杜的希望就要落在李元芷身上。
江逐流看了看左右,对李元芷拱手说道:“郡主,此处说话不便,可不可以先到林中说话?”
李元芷略一沉吟,道:“也好,随元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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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林中地一块空地,李元芷翻身下马。见几个侍女依旧手持钢刀,李元芷不悦地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把刀收起来?”
为首的侍女望了一眼江逐流,略带不安地说道:“郡主。”
李元芷俏脸一绷,喝道:“怕什么?十个党项人还怕一个宋人不成?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
侍女们这才收起钢刀。
江逐流微笑地站在一旁,看着这有趣的一幕,也不言语。
李元芷瞟过一个白眼,嗔怒道:“你两眼贼兮兮地看什么?还不快快说说你的其他证据?”
江逐流心中道,此党项郡主之彪悍,和崔家妹子有相当一拼。口中却说道:“郡主,若说是其他证据,在下手中也实在拿不出什么。不过在下可以为郡主分析推理一下,让郡主明白所谓大宋使团屠杀了辽国使团的谎言是多么拙劣、多么的漏洞百出。”
李元芷臻首微点,道:“江公子快快讲来!”
江逐流道:“郡主,在下前面说过,大宋使团包括在下在内,一共有十二个人。而辽国使团在下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是人数将近两百。在党项人的地盘上,我大宋使团以十二个人来对付辽国使团的两百个人,还把辽国使团杀得一个不剩,连个活口都没有,而且动手的时候还没有惊动党项军队,这有可能吗?此其一也。”李元芷眉头好看地皱在一起,点头道:“继续说。”
江逐流道:“郡主,既然辽国使团被杀得一个不留,那么总要有屠杀现场,总要有尸体吧?通缉令中可曾说明,大宋使团是在什么地方和辽国使团发生了火并?辽国使团既然全军覆没,应该还有近二百具尸体啊。现在,这些尸体在哪里,谁人又见到了?”
李元芷道:“据元芷所知,屠杀现场是在温泉山中西平王府狩猎场,有党项军弈亲眼目睹了大宋使团向辽国使团行凶。至于辽国使团地尸体,通缉令中似乎不曾提起。”
江逐流道:“郡主只要回去查一查辽国使团中人的尸体,尤其是辽国使团正副使臣耶律良和萧洪的尸体,就会明白一切。此其二也!”
李元芷点头道:“这个尸体的事情,元芷会想办法查清楚的。”
江逐流道:“第三点,就是动机,杀人的动机。请问通缉令中有没有说明是因为什么,在下才命令手下以一十二人去挑战辽国近两百人,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那么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就这件事情是有心人编造的,因为别说屠杀了整个辽国使团,即使杀死一个辽国人的普通军弈,都会酿成大事件,甚至会挑起大宋和大辽的战争,更毋庸说是屠灭整个辽国使团了;第二个可能,则是在下疯狂了。因为只有在下疯了,才可能下如此疯狂的命令,不计计算自己手下的力量,不计算事情的后果,疯狂地对辽国使团展开攻击。”
说道这里,江逐流站到李元芷面前,指着自己道:“郡主,你现在好好观察一下,在下还是不是正常人?在下的这个样子,象不象是失心疯患者?”
李元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公子若是失心疯患者,那么这人世间恐怕再也没有一个正常人了吧?”
江逐流亦笑了起来,“郡主,再退一万步说,在下是个疯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失心疯病人,但是伪装的功夫极为到家,看起来和正常人无疑。那么,在下的手下还有狄青狄将军,还有十名卫士,他们难道也疯了吗?他们难道不知道在下下命令攻击辽国使团的后果吗?”
李元芷微笑道:“很有可能,不光江公子患了失心疯,江公子的手下狄将军,以及十名卫士,俱都患上了失心疯!”
江逐流知道李元芷是在开玩笑,他苦笑两声,道:“好吧,郡主,就当整个大宋使团从江舟往下一十二人都患上了失心疯,大宋使团十二个人个个都是武力无比强悍的高手,大辽国近两百名契丹勇士都不是对手。只是西平王李德明在温泉山的狩猎场面积广大,林深草茂,随便找一个地方就可以藏身。以大宋使团一十二人之数,如何把辽国使团近两百人杀地干干净净。难道大宋使团一十二人非但患上了失心疯,而且还得了狂犬病,个个都长了猎狗般灵敏的鼻子,可以在根深叶茂的原始深林中把辽国使团的人等一个一个地搜出来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凶险一赌